中国咖啡市场发展 中国咖啡从普洱开始
现在的金继辉,忙着做两件大事,一是开一家咖啡电影主题馆,二是在承包的占地3000亩的咖啡庄园里,“用做庄园的方法,做出像蓝山一样品质的咖啡”。
2010年,香港人Alex也来到了云南。他是“呼吸咖啡馆”里老板最器重的咖啡师,因为云南普洱有上好的咖啡树,老板将分店开到了昆明。带着打响分店招牌使命的Alex飞到了昆明。
Alex如今每天都要穿着蓝围裙、戴着白手套忙到大半夜。位于昆明王府井百货商场3层的“呼吸咖啡馆”,生意实在太好,顾客几乎占满了每张桌台。夜晚10点半,客人开始陆续结账离去,Alex又要忙着另一个工作——烘焙,“我喜欢晚上烘焙,不会影响客人,环境也安静。”在很多昆明年轻人心里,Alex打理的这个咖啡店,已成为小资生活的象征。
他选择来到普洱,同样是因为这里的咖啡。
在邬特之前,担任雀巢普洱农艺部经理的是他的父亲杨迪迈,一个把他带上咖啡之路的人。邬特3岁随父亲去了非洲布隆迪,此后15年一直看着父亲在当地研究如何种咖啡,后来回到比利时读大学,念的也是与农业相关的专业。2005年,他加入雀巢,随后被派到普洱接任父亲的工作。
常下乡的邬特已和众多普洱农民成了朋友,轻松在农家蹭饭,与村民聊家常,喝普洱茶,甚至还喜欢上了这里的水烟。
新名片
每年12月至来年3月的采购季,邬特都会在公司的办公场所,位于普洱郊区国家粮食储备库的小红楼里的办公室,亲自尝尝农民送来的咖啡豆是否符合雀巢标准,咖啡行业的术语称作“杯品”。
2月23日下午,小红楼飘出咖啡香。邬特正与其他三个“杯测”师傅大口品咖啡,他们要将瞬间感受到的香味、果酸、甘醇度、泥土味、发酵味等,全部录入,并综合打分。
每年的采购季,普洱咖农会从四面八方,开着三轮车、摩托车、拖拉机还有大卡车,将自家的咖啡豆送到雀巢收购站。最忙的时候,各种车辆排成的长龙,从雀巢租用的仓库前,一直排到粮食储备库外500米的三家村茶厂,有时还要往前再走一公里。长长的队列两旁,生长着齐整的普洱茶树,刚刚露出翠绿的叶子。
这样的茶叶圣地,如今却种上了大片咖啡树。普洱官方提供的数据称,到2011年10月,普洱市咖啡种植面积达42.5万亩,是云南省咖啡种植面积的65.8%,占全国64.8万亩的65.6%。现在,普洱咖啡的种植面积已相当于普洱茶种植面积的三分之一:2011年,普洱市现代茶园面积达141.2万亩。2011年底,普洱市政府正式提出,要打造“中国咖啡之都”,让咖啡成为普洱的又一张名片。
与中国其他正在发展的三四线城市一样,普洱四处可见新修的楼盘,市中心房价每平方米达到了5000元,但这座小城里的青年,跟500多公里以外的省会昆明,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消费观念和生活方式,咖啡还没有流行并进入他们的日常生活。
这个边境小城,罕有咖啡馆踪迹,普洱最繁华的五一步行街,有十多家网吧和一家德克士,却没有一家咖啡馆。城郊的一家上岛咖啡,年轻人多是吃西餐甚至喝白酒,但从下午到晚上,他们常常卖不出一杯咖啡。
邬特早已习惯了这个反差。对于他来说,普洱咖啡的魔力,发生在城市外面,比如他最常去的南屏镇大开河村。
因为咖啡
沿着普洱至芒市的高速路,过南岛河收费站后往左有一条岔道,路的两旁,对着太阳的山坡上,到处都是半米高的茶树,整齐划一,像一条条绿色的绸缎。背阴的一面,却是一排排个子更高,显得杂乱无比的咖啡树的天下。在间或一些松树、香蕉树和樟树林的陪同下,千年的中国茶,与不过数年历史的外来咖啡,宛如两军对垒般盯着对方。
大开河村口,村道路两边大理石瓷砖修建的两层楼房,通常是新家具——冰箱、沙发、茶几还有太阳能热水器。院子里常停着一辆皮卡,或一辆农用拖拉机,部分农户家里,还有第三辆车——轿车或者SUV。根据普洱市政府的调查,去年大开河村新增轿车50辆。
这是一个移民村,1983年才建立,村民来自于周围县市的农村,有因为水利工程,有因为原村寨水土流失,被迫迁到大开河。邬特7年前来这里时,作为普洱最贫困的村落,大开河的大部分村民还住在低矮的茅草房里,人均年收入不足千元,靠政府的救济粮生活。
大开河村村委会主任自绍方说,是咖啡令大开河村出名了,世界各地的媒体纷纷来采访,当然更多的是从日本、韩国、美国、瑞士等地远道而来的咖啡商人。
过去一年,自绍方接待了50多批来访者,他已经能背书一样,毫不犹豫地说出村子的咖啡面积、种植历史还有农户获益情况,甚至能脱口说出前一天纽约期货市场上,咖啡豆的收购价格是每公斤216.8美分。
咖啡带来的财富神话,让偏僻的村民体验到全球咖啡贸易的甜头,这里超过90%的农耕用地都种上了咖啡,有5130亩咖啡田被雀巢定为原料基地,与埃塞俄比亚、印度尼西亚、哥斯达黎加、巴西等咖啡产区的农民一样,大开河村村民已是专职的咖农,他们已成为每年超过10万亿人民币咖啡贸易体系中的一环。
40多岁的罗维军,已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咖农。在村子背后的山坡上,他刚租下了200亩地,准备建一座咖啡果初加工厂。
经济冲动
这些故事都是邬特最愿意听到的。大开河的很多村民都接受过他的技术指导,包括正在升级做老板的罗维军。
邬特大学毕业后,到坦桑尼亚工作了三年,工作内容依然是教农民种东西。
2005年被雀巢派到普洱后,他发现,这里正好可以完成他种咖啡、帮农民的两个目标。
普洱地处云南西南,山地面积占98.3%,山区生态环境恶劣、自然资源匮乏,当地人无奈地比喻:“撒一坡,收一箩,煮一锅”。但是咖啡却能适应这种环境,虽然普洱群山起伏,却由于地处北回归线附近,日夜温差大,加之降雨充沛,与同纬度的咖啡种植区哥伦比亚条件相似,符合咖啡品种中最有商业价值的阿拉比卡豆的种植环境。
阿拉比卡适合在海拔800-1800米之间种植,对普洱来说,其海拔从300米到3000米,这一范围内正好有大量土地可供利用。虽然这里种植着大量茶叶,但普洱茶采摘一般是从当年2月下旬到11月止,咖啡采摘恰是12月到第二年3月。茶叶喜好太阳光照的地方,咖啡喜好背阴的土地,两种作物并无冲突,政府自然乐于推动一种新经济作物来发展地方经济。
离市区80公里远的云仙乡干坝村,2008年才开始大面积种咖啡,此前这个村子最大的经济作物是烟草,有1800亩,现在这个村子的咖啡田,已猛涨至3000亩之多。
虽然三分之二以上咖啡树,要等到两年后才能结果(咖啡树栽下后,一般第三年才会收获果实),但村支书朱学坤去年就感受到了村民们的急不可耐:每月村子里都会发生好几起冲突,全部事关土地,甚至十多年前搬出去的人,现在也要求搬回来重新分配土地。
“大家争土地,就是为了种咖啡。”从山上回村里路上,朱学坤毫不顾忌地介绍村子里的麻烦事。
同大开河村相比,干坝村的现状更符合普洱大多数村寨的现实:渴望咖啡带来财富,却面临各种现实问题。比如没有水管,不方便洗果脱壳,狭小的院子,也容易让晒着的咖啡豆发酵生霉,急着种植咖啡,应该1米5的株距变成了1米。这些都可能造成咖啡质量下降,干坝村的咖啡田还是云仙乡最多最好的一个。
因为种植不当,邬特常常会拒绝一些农民运过来的咖啡。
2月23日下午,小红楼里4份正在做杯测的样品,就有一份没有过关。“充满了霉味,我感受不到咖啡的清醇,这种豆子我们无论如何是不会要的。”邬特让收购站的工作人员去通知农户,他运来的30袋豆子,还得运回去。
有霉味的咖啡,从豆子的表面是看不出的,因为造成的原因很多,可能是种植不当,也有可能出现在翻晒上。有一次他发现有农户在晒好豆子后,无处堆放,只能放在院子,担心雨水淋湿,农户用塑料薄膜套住这些豆子,结果在太阳照射下全部发酵,晒干后就变成了“霉味豆”。
在中国生活了7年的邬特,说中国农民很善于学习,脑子灵活,但常常会犯一些“中国式错误”,比如仿照种茶的方法,火烧土地,砍掉杂树,将地面清理干净,但和茶树不同,咖啡这种热带作物在生长过程中需要树木植被的荫蔽。为了挽救那些已经被烧荒的土地,他还要说服农民重新在田间栽种树木——每十米种一棵大型树木并错落排开。
为了解决这些问题,7年间,邬特几乎跑遍了全普洱和西双版纳的咖啡地,这位“咖啡先生”也已经习惯了当地农户请他抽水烟,然后泡上一杯茶招待他。
寡头与制衡
与农民直接交往,传授技术,解决问题,收购产品,这些其实都是雀巢普洱收购站的工作。2011年,雀巢在云南共收购了8000吨咖啡豆,而99%的供货商都是个体农民,即便在雀巢全球的80个咖啡收购点中,这也是特别的一个体系。
而这种做法是邬特前任、他的父亲杨迪迈制定的。在杨迪迈的任期内,他一改之前依靠当地大型咖啡供应商、国营公司提供货源的做法,而是决定把钱直接交到当地农民手中,并把雀巢的办公室从昆明搬至普洱,直接收购当地小农的咖啡豆。这样做的好处是避免了中间商价格炒作,税收优惠,直接与农民建立牢固的买卖关系,也能从源头有效控制产品产质量。
大开河村就是那时与杨迪迈合作的。国际大公司的直接帮扶和收购,调动了村民的积极性。而雀巢只收加工成型的绿咖啡豆,也使得大开河几乎每个农户家中,都买了脱皮机、发酵池、晾晒场等一系列加工设施,十多年下来,也让大开河村成为普洱经验最丰富咖啡村。
邬特与小农联系更紧密了,他直接教有条件咖农上网查期货价格,并在2011年决定将收购价格与纽约期货市场捆绑,期货价格每磅扣减十美分的运费后,成为雀巢的报价。
这对父子共同打造的“以小型农户合作为主”咖啡收购模式,与纪录片《黑金》中,埃塞俄比亚的咖农备受当地财阀、跨国集团的剥削很不一样,埃塞俄比亚的咖农大多种植园,辛勤工作一天却只有0.5元美金,而采摘季节来到大开河村打工的农民,一天能摘80公斤咖啡果,算下来约有80元收入。
不过,“以小型农户合作为主”咖啡收购模式,也不意味着雀巢是一个公益组织。1988年,就是因为南美巴西等国咖啡收成的好坏,直接影响到雀巢、卡夫、宝洁这样的大型咖啡生产商的产品价格,为了降低对南美洲咖啡种植基地的依赖,雀巢这才选择来到普洱开辟新基地。
雀巢直接引导咖农的行为,也被很多人认为会造成一个不良现象,那就是让当地的咖啡品种变得更单一。为了刺激普洱咖啡的产量,雀巢专门培育了适合这里气候生长的卡蒂莫,这是用75%的铁皮卡(一种小粒种咖啡,主要种植于肯尼亚),混合25%的罗巴斯塔(一种中粒种咖啡,牙买加蓝山也属于这个品种)而选育成的咖啡品种,高产、抗虫害能力强。
然而,卡蒂莫虽然也属于品质较好的阿拉比卡小粒咖啡,但它的口感却次于铁皮卡和罗巴斯塔,现在云南种植的咖啡中,有60%以上属于雀巢引种的卡蒂莫,只有不到20%的品种是最早由传教士带进来的铁皮卡。
同邬特打了多年交道的普洱市咖啡产业发展办公室副主任刘标,觉得跨国企业起到了稳定大局的作用,比如雀巢的收购量,就占到了普洱咖啡产量的三分之一。刘标的另一个身份,是当地茶叶局的副局长。
作为官员,刘标不仅时常跟着邬特到下面的农村,查看咖啡的长势,也经常与邬特商量,下一步咖啡豆的育种该怎么办。从技术、资金到宣传角度,刘标认为这些跨国巨头都作出了贡献。
但他也承认如果只依赖雀巢,背后潜存着风险,更不利于咖啡产业的做大。所以,几年前,普洱市政府就留意起了星巴克。从2007年开始,后者就在云南保山开始采购咖啡豆。两年后,星巴克还用云南咖啡豆做出了一款产品“凤舞祥云”,摆在了门店的货架上。
但普洱大规模的卡蒂莫品种,并不符合星巴克的采购要求,他们要求从一个原料采购商,变成像雀巢那样对当地咖啡有影响力的种植户。后来,普洱市政府找到云南省政府,又在省政府牵头下,星巴克与云南农科院签订协议,由前者引进4个国外品种和4个云南品种,共7万株咖啡苗交给后者秘密培育。
经过一系列酝酿,星巴克终于同普洱当地政府签订了合作备忘录,并在今年2月,正式宣布与总部在普洱的爱伲集团成立合资公司。新成立的合资公司将由星巴克主导经营,将从云南购买并出口优质的阿拉比卡咖啡豆,同时还将在当地运营咖啡初加工厂。
“你可以将星巴克的引入看做一种制衡,这样未来就不只是依靠雀巢。”在刘标看来,这样做的效果很好,因为接下来,雀巢也与普洱市同样签署了一份种植合作备忘录,并声称将一定把咖啡发展成为当地一个主要的骨干特色产业。
两大巨头星巴克与雀巢的暗战,也从另一个层面让云南咖啡出了名。从2011年下半年,不断有外国咖啡贸易商来找刘标,从瑞士、英国、西班牙、法国、德国到韩国都有,有一个月他收到了上百张名片。
咖啡热潮
普洱市有没有想过打开内销市场?
“内销没市场,这要问中国人为什么不喝咖啡。”刘标不假思索地答道。
也许世界上只有中国一个国家,既能产咖啡,又拥有庞大的潜在消费市场。
呼吸咖啡馆就是在这种背景下,于2010年从香港来到昆明开的分店。
所以,Alex来到云南后,去了很多地方查看咖啡。去年11月,在昆明捷思贸易有限公司销售经理陈忠林的介绍下,他在普洱的纳吉村,找到了自己钟意的咖啡豆,并订购了一吨纳吉村咖啡豆。
事实上,昆明萨瓦尔多、贵阳阅读时光、广州方所书店等小型咖啡馆,也都找人来云南进豆子,然后自己烘焙,做成“云南咖啡”推荐给消费者。
“以出口为主,云南咖啡日后很难打出自己的特点,成为像苏门答腊曼特宁、牙买加蓝山、印尼麝香猫咖啡那样知名的豆子。因为跨国公司,总是会让产品优先表现品牌特点,让人们记住是雀巢味道,或者星巴克体验,而不是让人们想起我是喝云南咖啡。”尽管金继辉想做云南的精品咖啡,但他并没有跨国集团那样的资金,只能先想办法做出豆子品牌。
在他心目中,打响品牌的最好方式,除了严格的庄园种植,还得借助国外咖啡商的名气。奥地利家族咖啡商人克曼·沙尔夫,正计划在哈尔滨建立一个1000平方米维也纳风格的咖啡馆,而他也与沙尔夫交谈过,并约定自己庄园的咖啡豆供给这家咖啡馆。
现在的邬特,也接到了公司的新要求,未来几年,他需要采购更多的云南咖啡豆。在他的任期内,雀巢已经用他收购来的普洱咖啡豆,开发出一款名为“云南尊贵”的高级礼盒,主攻中国市场。